小林的父亲总在书房里待着,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他银白的发上,盲眼的老人指尖抚过青田石,刻刀落下的声响均匀得像心跳。作为韩国国宝级篆刻大师,父亲的作品被博物馆争相收藏,电视台来采访时,镜头里的他气度儒雅,唯有提到小林母亲时,那双空洞的眼窝才会泛起一丝冷意。
“她早走了。”父亲当时握着刻刀的手顿了顿,石屑簌簌落下,“不值得提。”记者识趣地转移话题,小林站在门后,望着父亲紧抿的嘴角,想起从小到大听到的版本——母亲在他襁褓时就卷走家里的积蓄,跟着商人跑了。这个说法,他信了二十年。
打破平静的是警局的电话。听筒里的声音像块冰,砸得小林浑身发麻:“林先生,城郊工地发现骸骨,DNA比对显示是您的母亲,死亡时间约四十年前,初步判断为他杀。”挂了电话,小林冲进书房,父亲正给一方印章落款,鲜红的印泥在白纸上洇开,像摊血。
“爸,警察说……”话没说完,父亲手中的刻刀“当啷”落地,在青石板上磕出个小豁口。他摸索着捡起刻刀,指节泛白:“不可能,她明明……”话音戛然而止,盲眼转向小林的方向,竟透出几分慌乱。
葬礼办得潦草。小林对着母亲的黑白照片发呆,那是警察从旧户籍档案里找到的,照片上的女人笑眼弯弯,和他眉眼神似。突然传来的争执声打断了思绪,几个衣着光鲜的人围在灵堂外,为首的中年男人递来一张泛黄的遗嘱,是外公的笔迹,写着将老房子留给母亲。
“小林啊,你妈早没了,这房子理应归我们。”男人推了推眼镜,目光扫过灵堂里的宾客,“毕竟你跟你爸,这些年也没管过老人家。”小林攥紧了拳头,父亲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,手里还握着那把带豁口的刻刀。
“遗嘱无效。”父亲的声音沙哑,“当年她走后,你外公病重,是我守在床前三个月,送他走的。这房子,是他亲手过户给我的。”男人脸色一变,掏出手机翻出照片:“你别狡辩,这是我妈留下的书信,说你虐待她!”
照片里的信纸字迹扭曲,小林却注意到纸角的印章——那是父亲年轻时的常用印。他突然想起书房最底层的铁盒,里面装着母亲的遗物。小林冲回家,打开铁盒,里面没有金银首饰,只有一沓信和一本日记。
日记里写着母亲的恐惧:“他又发脾气了,说我不该让他练那方废石……”信却是写给父亲的,字里行间全是牵挂。最后一页夹着张诊断书,母亲患有精神分裂症。小林猛地想起父亲的话,四十年前他刚入行,因一块石料失误差点毁了前程。
回到灵堂,父亲正对着母亲的照片落泪。“那天她发病,用刻刀伤了我,我失手推了她……”父亲从怀里掏出枚印章,“这是我刻了四十年的赎罪印。”印章上刻着“相守”二字,石质温润,正是当年那块“废石”。
亲戚们看着诊断书和书信,灰溜溜地走了。夕阳下,小林扶着父亲,刻刀的寒光早已消散在暮色里。他终于明白,父亲那些年的沉默与骄傲,不过是用一生在偿还一个意外的过错,而母亲的爱,从未离开过这间摆满印章的屋子。